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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武功的创造提供了可能性。书法武功在金庸小说里是次要的,只有少数小说的少数章节中提到,但是它是典型的,更是精彩的。

    古往今来书法中书写是达到目标的手段,人们往往注重书写的结果——作品,重视成形后的文字的美丽,而忽略了书写过程中的挥洒的乐趣。陈振濂教授认为在书法作品形象美之外,行为本身也能展示美,挥洒过程中的“书写之美”——行为——不再只是一种手段。“书写之美的形成,使书法从工匠制作更多地靠近文人士大夫的挥洒,开启了书法史上由文字走向艺术、由空间走向时间、由视觉形成(结果)走向行为的顺序推移向无限可能性”金庸将武功与书法结合在一起,使人物在打斗的同时将书写过程中的动作美淋漓尽致的表现了出来。

    书法是以横竖点撇捺钩提等基本点画,按照字体结构组合成字,再按章法要求组合成篇;武功则是由踢打摔跌击劈刺等基本动作,按照技击要求组成招数,再按运动规律联成套路。金庸将书法中的基本点画以武功的招数动作表现了出来,并且用草书、隶书、篆书的不同书写动作来表现不同武功的招数和风格。描写最典型的当数神雕侠侣中朱子柳大战蒙古王子霍都那一段。

    神雕侠侣中,朱子柳大战蒙古王子霍都,将一阳指套用到草篆隶书甚至石鼓文。分别使用了楷书房玄龄碑、张旭草书自言帖、隶书褒斜道石刻和大篆。“用毛笔为武器,笔锋在空中横书斜钩,似乎写字一般,然笔锋所指,却处处是人身大穴”最典型的是朱子柳的草书武功。草书富有“书写之美”有夸张、生动的形体语言,非常有表演性,草书武功也因此具有极强的视觉效果。小说中写道:(朱子柳)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这里金庸说明:原来他这时所书,正是唐代张旭的“自言帖”张旭号称“草圣”乃草书之圣。杜甫“饮中八仙歌”诗云:“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如疯如癫,笔意淋漓,是张旭书写草书时的行为特征,此处金庸原封不动地引用来描写草书武功,只是用了“指走龙蛇”四字,才让人明白这是在写朱子柳的草书“一阳书指”却很鲜活地写出了草书武功的特点。

    金庸笔下的武功挣脱了现实条件的束缚,不再是单纯的武打,而具有了艺术的美感。武功的内在艺术性通过武功的一招一式演绎出来。曹布拉金庸小说的文化意蕴中评论:“把性命相博的武打场面文雅化,不仅避开了侠义小说中打斗场面的感官刺激描写的传统套路,还化解了武侠小说的血雨腥风,别出心裁地营造出一种优雅的、智慧的、知识的、文化的较量氛围。”

    金庸小说中的武功与音乐

    古代晋书?乐志说:“是以闻其宫声、使人温良而宽大;闻其商声,使人方廉而好义;闻其角声,使人倾隐而仁爱;闻其微声,使人乐养而好使;闻其羽声,使人恭俭而好礼。”这是音乐的功能,人们可以通过音乐控制人的情绪和动作。金庸把武功融入音乐中,利用音乐的功能来克敌,用音乐影响人物的情绪与心理。

    神雕侠侣中黄药师用仅剩一根弦的古筝弹奏元好问的迈坡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地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觉如缕。李莫愁当年被爱人抛弃,堪不破情关,整日里只是思念,恼恨,忧郁,哀伤,黄药师用古筝把词中的缠绵、伤感、悲痛的思绪展现出来,悲哀的音乐与她的心境相通,所以李莫愁的一颗心随音乐而浮动,忽喜忽悲,忽怒忽愁,心神大乱。黄药师利用音乐陶冶性情的功能,使李莫愁忘却自我,迷失在音乐创造的虚拟的世界里。

    音乐武功不像书法武功一样具有直观性,它只能听,所以笑傲江湖里黄钟公与令狐冲的琴箫决斗,作者没有正面描写打斗场面的激烈,而是采用侧面描写的方法,通过旁人——黑白子的倾听来展现打斗的场面。他隔着一道板门,听到琴声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听的心神不定,呼吸不畅,于是退到大门外,偶尔琴音高亢,仍使他心跳加剧。作者通过局外人的感受来刻画音乐武功的妙处,使读者读起来更觉生动真实。

    金庸小说中的武功与其它艺术门类

    连城诀中的“唐诗剑法”是从“诗词”中来;侠客行中的刻在墙壁上的神秘武功是以“图画”的方式展现出来;碧血剑中木桑道人的暗器是从围棋中领悟;飞狐外传中程灵素的武功是从医学中领悟,等等。

    这样,金庸小说中的“武”有了音乐,有了舞蹈,有了诗意,有了画境,而每门艺术与武功结合又是不同的描写手法和表现效果。武功与这些艺术文化糅合在一起表现出来引起人们丰富的想象,使人“三月不知肉味”

    金庸小说中新颖的武功描写,独特的表现手法使读者耳目为之一新,读者不仅从中看到了武打的热闹,更认识到了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领悟到了别致的武功中蕴涵的不同的魅力。

    四、金庸小说中武功的情境美

    比武并不是当事双方单纯地武艺的较量,而是特定环境中的人们武技、智慧、心理、体力、等综合素质的较量。金庸作为创作经验丰富的小说家,并没有单纯地描写两个人或者更多人的打斗,而是十分认真地投入打斗的环境里,除了写武功招数的技能较量,还传神地写出当时人物随着环境变化、事件变化而产生的心理变化,包括周围观众在内的各种因素对当事人产生的影响,比武的高低优劣随着人物各方面的变化而变化。这样,犹如把整个场面搬到了读者的眼前,生动逼真。

    笑傲江湖里东方不败大战任我行、向问天、令狐冲,毫不显败绩,但是当在旁的任盈盈折磨杨莲亭,使东方不败的男宠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叫声时,东方不败的心从打斗转移到了杨莲亭的身上,心神分散,不能专心打斗,因此,背上被刺了两剑。这是真实的描述,是生活原原本本的体现。当你不能全神贯注、专心致志去做一件事时,效率和质量必然会由于你的不认真的态度而下降。

    对武功的情景描写最精彩的当是连城诀里血刀老祖与南四奇“落(陆)、花、流(刘)、水”在藏边雪谷里的生死恶斗。小说通过旁观者狄云的眼睛来描写血刀老祖与南四侠的恶战,不仅写到周围环境对打斗的影响的关键性,更写出了人物心理在打斗中的变化,尤其是对花铁杆心理的蜕变传神的写出来。

    血刀僧主动出击,与刚入雪谷的刘乘风拼杀,双方势均力敌,边斗边跃上了陡峭的悬崖峭壁,这时,南四奇中的花铁杆赶到,见血刀僧与刘乘风刀剑相交,两人动也不动,如被冰雪冻僵了一般,知道两人斗到酣处,正在比拼内力。于是正道中人花铁杆做出了偷袭的卑鄙的行径。小说中写道:

    花铁杆见两人头顶白气蒸腾,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他悄悄走到了血刀僧身后,举起钢枪,力贯双臂,枪尖上寒光闪动,势挟劲风,向他背心疾刺。

    枪尖的寒光被山壁间镜子般的冰雪一映,发出一片闪光。血刀僧陡然醒觉,只觉一股凌厉之极的劲风正向自己后心扑来,这时他手中血刀正和刘乘风的长剑相交,要向前推进一寸都是艰难之极,更不用说变招回刀,向后挡架。他心念转动奇快:“左右是个死,宁可自己摔死,不能死在敌人手下。”

    双膝一曲,斜身向外扑出,便向崖下跳落。

    花铁杆这一枪决意致血刀僧于死地,一招中平枪“四夷宾服”劲力威猛已极,哪想到血刀僧竟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坠崖。只听得波的一声轻响,枪尖刺入了刘乘风胸口,从前胸透入,后背穿出。他固收势不及,刘乘风也浑没料到有此一着。

    血刀僧从半空中摔下,地面飞快地迎向眼前,他大喝一声,举刀直斩下去,正好斩在一块大石头上。当的一声响,血刀微微一弹,却不断折。他借着这一砍之势,身子向上急提,左手挥掌击向地面,蓬的一声响,冰雪迸散,跟着在雪地中滚了十几转,一砍一掌十八翻,终于消解了下坠之力,哈哈大笑声中,已稳稳的站在地下。

    血刀僧凭借自己高超的技能和胆识转危为安,并且使花铁杆误伤刘乘风致死,花铁杆偷鸡不成蚀把米,内心受到沉重打击,思想开始一点点改变。接着血刀僧与陆天抒在积雪底部打斗,血刀僧落入雪底利用自己在藏区冰天雪地生活过的经验,在厚雪层中挖洞制造氧库,每逢呼吸困难,便探头到洞中吸几口气。陆天抒不懂这个窍门,憋得慌时串到雪上吸气,下体被血刀僧连砍三刀。水岱则掉在血刀僧的陷阱里,双腿被斩去,生不如死,只能苦苦哀求别人杀了他。

    血刀僧与南四奇中的任何一位武功相差不大,但他占了地形的优势,他凭借自己熟悉雪地的经验,利用地势与四人周旋,分而歼之。大侠花铁杆在一连串的打击下,意志崩溃,意识转变,大侠的尊严、正义、为国为民都不如生存重要,内心深处被正义压抑着的人性的黑暗意识此时如打开了的潘多拉盒,蜂拥而出,人性的阴暗主导了他的思想,即使面对无力再战的血刀僧也是惊恐的丧失斗志,跪地求饶,甚至在饥饿的威胁下吃自己朋友的尸体,花铁杆由一个正义的侠客堕落成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切难以预料的结果偏偏在特定环境中发生,这样的描写真实而不夸张!

    金庸把现实中的情景搬到小说中,把环境对人物心理、情绪的影响深刻的表现出来,使打斗的场面更具生活化,真实的武功描写使读者仿佛身临其境,自然的陶醉于风光绚丽,精彩激烈的打斗中,潜意识里接受了金庸武功情境美的艺术表现。

    五、金庸小说中武功的外在形式美

    金庸小说中塑造的兵器五花八门,种类繁多。有的兵器奇形怪状,闻所未闻,如鳄嘴剪、鳄尾鞭、生死符,有的兵器则是日常生活物品,如扁担、胡子、枣核、算盘、袖袍、绸带等等。这些闻所未闻的兵器和随处可见的物品在金庸的笔下大放光彩。武功的艺术美在人物的打斗中通过兵器展现出来,形成了武侠小说中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然而这些兵器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使用的,它都有特定的使用者。书中人物以生活中熟悉物品为兵器,或以生活中的某事物为原型打造属于自己的兵器。因而,这些兵器透露出人物的职业、性格、身份,颇有趣味。

    神雕侠侣中的塑造了一个冰清玉洁、娇俏可爱、不食人间烟火的女性形象——小龙女。小龙女生活在幽静的古墓中,平素不与陌生人来往。她用的兵器是一双不畏刀剑的手套和一条长长的绸带,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铃,这种兵器使她远可攻,近可守。绸带用来缠绕束缚敌人,避免了她与别人的身体接触,绸带末端系着的金铃可点人穴道,同样是克敌的作用,却不会伤人肢体,造成流血的场面,体现了女孩子讨厌暴力厌恶打斗的心理,同时,小龙女打斗中挥舞绸带,翩翩起舞,衣裙漫飞,仿佛敦煌石窟中的飞天图,体现了女孩子爱美的特点,另一方面,金铃在绸带的抖动中叮当作响,声音时高时低,时缓时急,克敌的兵器在小龙女的手中竟成了美妙的音乐,这在金庸小说中并不是仅有的,天龙八部中阿碧也用算盘和软鞭弹奏出愉悦的乐曲,令段誉大为称赞。

    在中国戏剧上,有一种技艺叫“辫子功”艺人把辫子挥舞的虎虎生风,头也随之摇晃,十分滑稽、有趣。辫子功本是一种展现美的艺术,武侠小说家让它在小说中出现,成了威力无比的工具,最典型的当属古龙小说小李飞刀中的白发三千丈,她成名的兵器就是她长长的辫子。辫子这种兵器成了大多数武侠小说家的描写对象。金庸在小说中对辫子这个已经大众化的兵器只做了简单的描述,他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创造出一种更加独特,更加吸引人的“胡子功”

    神雕侠侣中的樊一翁是绝情谷谷主公孙止的大弟子,身高四尺,胡子直垂地面,他的胡子和其它小说中人物的辫子一样具有御敌的作用,却更加滑稽,有趣。他的胡子类似于李莫愁的拂尘,柔韧无比,甚至武功高深的老顽童都吃了他的亏。把胡子作为兵器,这样奇特的想法恐怕只有金庸才能想到。

    古代的人穿宽大的长袍,袖子很长,里面可放书信,金庸把长袖也作为一门兵器写入了武侠小说。天龙八部中萧峰在聚贤庄大战众英豪。玄难用出少林绝学袖里乾坤,把真气灌注袖袍,使袖袍坚硬如石,然而把袖袍当兵器并不是从金庸使,西游记中孙悟空在镇元观闯下大祸后师徒四人悄悄溜走,被镇元大仙追到,用袖里乾坤把他们装到了袖子里。这里的袖子有布袋的作用,而神雕侠侣中的独臂侠杨过则把袖子当软鞭使用,他的“黯然销魂掌”就是靠这条长袖来发挥威力的。

    至于神雕侠侣中的裘千尺则选择枣核作兵器,枣核既不能表明她的身份,也不能体现她的职业,选择枣核作兵器是她的无奈之举,是生活所迫。裘千尺与她的丈夫公孙止闹矛盾,被公孙止趁机挑断手筋、脚筋,扔到了深不见底的洞里,裘千尺手不能抬,脚不能走,为了活下去,她吃枣树上掉下的枣,运劲把枣核吐到枣树杆上,树身摇晃,落下更多的枣,裘千尺得以生存,并练成了独一无二的暗器,令人防不胜防。公孙止大意之下眼睛被裘千尺嘴中的枣核所伤,即使是手拿匕首、全神贯注的杨过也抵挡不了枣核上蕴含的劲风。

    岳老三使用鳄嘴剪和鳄尾鞭则是因为他精通水性,江湖人称他“南海鳄神”他以前必定生活在水边,常常见到鳄鱼捕食,了解鳄鱼牙齿的锋利和尾巴的攻击力,所以打造了这两门奇形怪状的兵器,这两门兵器正是以鳄鱼的嘴和尾巴为原型打造的。

    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物,如袖袍、绸带、棋盘、棋子等物,本各有各的用途,金庸把它们的作用加以改变,使御寒的袍子、缠腰的绸带、下棋时用的棋盘、棋子成为御敌的兵器,这样的构思出人意料,匪夷所思,在反映人的特性的同时又给人以美的享受。美丽的、希奇的、怪异的兵器仿佛是一个个符号,演绎着武功的魅力,诉说着人物的故事。金庸为武侠小说的兵器界开辟了一个崭新的天地。

    金庸写武功有独到和创新的地方:巧妙组词以形容武功及其招式的神妙;以庄禅哲理和人生智慧融化入武功描写之中;武功较量的写意化。金庸打破武侠小说的常规写法,把武功置于人生百态中写,使武功中融入了各方面的知识,武功不再是单纯的武功,而是一门有内涵的深层文学,读者从中不仅看到了打斗,还看到了人生哲学,文学艺术,武功在武侠小说界不再是单单的热闹,暴力与血腥的展现,而是像一个深藏不露的学者,给人以热闹之余,又给人以思考,给人以无穷尽的感悟。

    金庸凭借自己独特的构思,飘逸的才情,丰富的知识,描绘了一个全新的武学世界,颠覆了人们常规的思路,使人们眼界开阔,领略到武侠小说中不同的风采。他对“武”的独特的理解与构思,对武的重新的定义与描绘使人们惊叹不已。他的成功使正统文学界对武侠小说这一通俗小说不再是批评,武侠小说受到了更多人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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