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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巴士 www.wx84.cc,长弓牧野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徐家庵早已不是庵,是我们的小学校。别看它是寺庙改建的,比起邻村的七星寨小学,可大多了,鼎盛时期,有五个班级,七个教师,一百多学生呢。

    乡村小学的师生,多半是近邻,有的还是亲戚老表,人脉关系象竹疙兜似的,盘根错节,因此,称呼也很随意。学生都有大号,偏喊绰号“闷猪”、“牯牛”、“狗剩儿”漫天飞;老师有姓有名,偏喊辈份“大伯”、“二叔”、“三舅爷”此起彼伏。

    我们的语文老师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侄子,姓魏,据说连初中都没毕业。他爱穿绿军装,戴绿军帽,但一点儿都不威风,走起路来更搞笑,活灵活现一只大螃蟹,同学们私下里都叫他“伪军”

    魏老师上课象演小品。有一次,讲“前仆后继”这个成语,讲了几遍都没人懂。恰逢放学,校门口拥挤不堪,前面的人被挤倒了,后面的人来不及收脚,只好从躺在地上的人身上跨过。魏老师一看,立刻拍着桌子大叫:“看,前仆后继!”牯牛同学一看,立马开窍:“前仆后继就是同学们不遵守纪律,后面的人使劲挤前面的人,挤倒了也不管。”魏老师可劲地拍了拍牯牛同学肩膀,激动地说:“谁说牯牛脑袋里尽装豆渣,很聪明嘛!”牯牛得了表扬,我们也不甘落后,一齐在作业本上造句:“放学了,同学们前仆后继冲出校门”结果,我们都是5分。

    还有一次,上农业学大寨这一课,又遇到一个成语——旧貌换新颜。魏老师理直气壮地解释:“大寨人就是比我们觉悟高,知道勤俭节约,帽子旧了,舍不得丢,冒檐坏了,换个冒檐继续戴。”说罢,他果断摘下自己的绿军帽,猛地扯下冒檐。问我们:“没有帽檐了吧?”我们点点头。接着,他又撕下一张作业本封皮,用绿色粉笔染了,拿糨糊沾在帽子上,往头上端端正正一戴,问我们:“旧貌换新颜了吧?”我们齐声哄笑。笑过之后,又一齐造句:“今天,魏老师旧貌(帽)换新颜(檐)了!”作业本发下来,又得了5分。

    读三年级的时候,魏老师被查出是“漏网的阶级敌人”含泪离开了讲台,我的大表哥接替他教我们的语文。大表哥生来有缺陷,脑门偏软,常年留着“锅铲”发型,村里人随口叫他“铲铲”一直叫到他读高中、参军及复员回村。

    “铲铲”教我们语文的时“农业学大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徐家庵整天被开山的炮声和劳动的号子声包围着。“铲铲”带我们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教我们如何使锄头,砌田埂,我们都说不用学,等几年实现共产主义了,我们全去开拖拉机。“铲铲”不高兴,批评我们好高骛远,让我们从拿锄头的基本动作学起,严格掌握挖、撬、钩、砸、磕等十八般武艺。见我们一齐瘪嘴“铲铲”又带我们跑二十多里地去看电影朝阳沟,教我们唱电影插曲:“前腿么要松,后腿么要弓”我们这才知道,拿锄头也是大学问,不一定比开拖拉机简单。

    劳动间隙“铲铲”教我们读书认字写作文。那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时光,在广阔天地里,青山绿水间“铲铲”激昂的领读声和我们稚嫩的跟读声彼此交汇,清澈、响亮、豪迈、奔放,象巨大的洪流,回荡在徐家庵的清晨和黄昏。

    “铲铲”最喜欢教我们写作文,但不写“批林批孔”也不写“反击右倾翻案风”只让我们写劳动感受,写家乡巨变,写崇高理想。由于写劳动的人太多了,写理想的人也不少,好句子都让别人抢先用了,我只好去写家乡巨变。

    下午放学后,我独自爬上寨子山。举目四望,只见远远近近的山坡上,花草树木几乎被砍光,绿油油的山野变成了一层层黄褐色的梯田,新修的水渠,从山腰穿过,活生生把寨子山锯成了两半截。看到这里,我心里突然变得沉甸甸的,那股战天斗地的革命豪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从此以后,这里再不会有野兔、狐狸、獾子,不会有斑鸠、鹧鸪、蛇尾鸦,也不会有漫山遍野的山果等我们去采摘了于是,我把满目疮痍写成句子,用淡淡的忧伤串联起来,凑成了我进入三年级的第一篇作文。我默默祷告“铲铲”呵,请看在亲戚的份儿上,别拿我当反面典型吧。不料,第二天语文课上“铲铲”竟声情并茂地朗读了我的作文,还推荐给其他班级做范文。因为这篇作文,我升了“官”当了语文科代表,而“铲铲”却丢了饭碗。校长说,据群众揭发“铲铲”对“农业学大寨”心怀不满,思想倾向有问题,不能继续留在讲台上。

    我知道,是自己闯了祸,连累了“铲铲”心里很愧疚,一直不敢与他照面“铲铲”却毫不在意,还托人安慰我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果然,那年秋天“铲铲”的命运就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参加了全国高考,顺利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成了我们村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

    那是1978年,全国恢复高考的第一年“铲铲”表哥痛苦不堪地从徐家庵小学的讲台上地走下来,又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大学的校门。

    如今,再没人叫表哥“铲铲”了,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徐教授”也有人叫他“徐博导”

    (谨以小文,纪念中国恢复高考3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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