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这话,让杏娘很自然的想起了前些日子跟丫鬟们侃大山时聊的那些关于三房的事儿,回忆起青菱说的三太太有意利用三老爷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儿子、新纳的小妾为由,强占二房的小梅园,什么过几年,小妾菊露要生娃,俞承泽也要娶老婆……
杏娘就忍不住一抽,说蛋疼可能不大文雅,不过此时此刻,除了这个词语,她真想不出什么别的形容词来抒发自己的心情了。
按照三太太的说法,将来小妾要下崽,儿子要娶媳妇儿,媳妇儿要给她儿子生儿子……这笔烂帐怎么推也算不到边。
她把对未来的假设性想法全部算作了跟人抢房产的筹码,再加上华氏那件事,俞家人本来都向着她,临末了,她自个儿不知道抽什么风,把人儿子给留了下来,反过来打了自己人的脸面。
现在,她又用着华氏翻出的最后一层浪,变着法从俞府炸油,大家伙唯一的感觉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魏氏是个要强的,自打二老爷死后,她自己把自己脑补成了小白菜。三太太仗着皮糙肉厚,抗击打能力强,在她那里没少沾便宜。
三太太欺负着欺负着人家,渐渐的也就把“拿二房东西”当成了习惯,今儿个她把对付老太太的招数在房里排练了好几遍,倒是没想到,魏氏突然冲出来跟她对着干上了。
魏氏书读多了,有时说话喜欢文绉绉的,对人总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儿,这会儿说起话来,用那副冷冷清清没有起伏的调子对着人,阴阳怪气得厉害。
三太太脑子有时候拎不清,可是并不是天生的笨人,私底下把魏氏的意思琢磨了一下,立刻就意识到了对方是在嘲笑她。
“魏兰婷,你……”三太太瞠目,胸口起伏不定,看着魏氏的眼神,恨不得把对方给剐了。
虽然她当时处于各种考虑,看华氏的儿子俞承业比较乖觉,认下了他,没把人连着那对母女一起扫地出门,可是心里毕竟还是膈应着的,一看到俞承业那张肖似自家夫君的脸,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儿子”的身份,进而联想到他那不要脸的亲娘……那种胃里泛酸水、吃饭咽不下去的感觉就别提有多难过了。
再加上俞三老爷最近又多了一房年轻貌美的妾室,流连不归,一个月三十天,有十五天是宿在菊露屋子里的,剩下的一半时间,除去三老爷出公差、应酬、办公睡书房,还有査、梅两位姨娘和她抢占山头。偏偏她又是正妻,就算心里呕得要死,脸上还是要摆出一副宽宏大量、大气端庄的模样儿,真正是有气没处撒——说来说去,归根结底,当初这个菊露,是她自个儿巴巴把人硬塞到三老爷身边做妾的,现在酿出了苦果,她除了自己吞,别无他法。
魏氏的冷嘲热讽,矛头直指俞承业和菊露,三太太不爆发才怪!
她再也顾不上原本打算给老太太死磨烂缠的计划了,一屁股从地上坐起来,咕噜一下站直了,一个箭步冲到魏氏面前,伸出食指,戳着魏氏的鼻梁骨,破口即骂道:“魏兰婷,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老爷纳妾认儿子你干你何事,你们二老爷死了,难不成还要我们三房跟着一道憋着受苦受累,吃斋念佛,苦修度日?我们想多要个院子咋啦,哪里碍着你了?小梅园与其空关着养老鼠,还不如给我家泽哥儿,他将来考上了状元,你这个做二伯母的,不是也要来沾光的?”
魏氏自己又不是没儿子,俞承泽考上状元,她跑去抱大腿,这不就是在诅咒人俞承晟将来没出息吗?
杏娘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就你家儿子是天才,人儿子还没长成,就提前被判了死刑了,这样也未免太厚此薄彼了。
“三弟妹你要让人给你腾院子,自然碍不到我的事,只不过,小梅园是我们二房的地儿,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亲自指的,就算关在那里破败了,我也不会让给谁。”魏氏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把脸直接拉下来了,丝毫不惧三太太那副随时可能冲上来扑倒她的泼妇样儿,下巴微抬,斜眼睨着对方,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地挤了出来:“三弟妹,别怪我这个做嫂子的没提醒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掂量着点,进琮是你们家三老爷的兄长,不敬亡兄,这要是传了出去,你们也沾不到好。”
最后这句话听起来却有点像是在威胁人了。
“魏兰婷,你吓唬谁呢?”三太太再也顾不得场合不场合,脑子完全被愤怒填满,犹如某一天,正在白宫睡觉的某总统一觉醒来看见全世界被他压迫过的国家的难民们联合起来反帝了,她上前欲揪住魏氏的袖子与之理论,手一伸出来,犹豫了片刻,又缩了回去,只冷笑一声,道:“是,你是识字比我多,嫁过来之前是大才女。我没啥本事,比不得你这么会弯弯绕绕,差点被你混过去!我们现在在说的是我们家那个小院子的事情,你做什么扯到什么小梅园大梅园的地方去?”
魏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瞧着三太太,满脸嘲讽地说道:“三弟妹,话得摸着良心说,今儿个是谁先提到小梅园的,你若是记不起来,可以问问别人,我可是清清楚楚听见了,有人要把老太爷指给我们家进琮的院子夺了,给自个儿儿子用呢。”
三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站在原地隔了十几秒,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尴尬,好似回忆起了什么,她张了张嘴巴,朝魏氏看过去。
魏氏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即使在刚才三太太最泼的时候,也没改变自己的姿势,这会儿三太太歇下来的功夫,紫兰给她上了茶,她已经慢条斯理地捧起来茶盏,掀开盖子,吹散浮在水上的茶叶,轻轻啜了起来。
这般闲适的模样儿,让杏娘不禁感慨起来,以前她只嫌齐国公家的顾三穷讲究,想不到这架子魏氏端起来倒也像模像样的。
三太太则不以为然,反觉得魏氏这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德性,很是碍眼,她愣是从对方那张笔挺挺、毫无波澜的脸上,看出了轻蔑、憎恶以及目中无人等等一系列复杂无比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开始脑补对方心底里可能在骂自己的话,越想越恨,到后来压根都磨疼了。
槿霞在边上看得乐得半死,要不是老太太在场,她真要直接笑出声来了。
三太太这般失态,让她因为青菱和十五被打而冒出来的那股无名火,有了宣泄的档口。她忍不住捅了捅边上的玉珠,轻声嘀咕道:“真想不到我家二太太发起火来这么厉害,看她那样儿,活该!看她下回还敢打我们的人!”
三太太和二太太斗法,老太太在边上不说话,眼瞅着三太太被老太太逼得又是伸手又是捋袖子的,一副准备要干架的架势,大家就更不敢出声了,恨不得把眼睛也给堵上了。玉珠头回接触主子间这么私密的斗殴场面,大气也不敢出,槿霞这个小祖宗还黏吧黏吧凑上来跟她讨论三太太活不活该的问题!她抬起头,哆嗦着嘴唇,朝她咧了咧嘴,当做是回应。
“我跟你说,三太太这回……喝!”槿霞乐呵呵回过头,想拉着她想继续絮叨,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就被玉珠这龇牙咧嘴的表情吓了一大跳,她连忙一边拍胸口一边埋怨道,“哎,玉珠,你这是做什么,没事待在边上哭丧着脸……不晓得的,还以为现在被堵得说不上话来的是我们二太太……”
二太太和三太太一开战,杏娘就很自觉地挪了地方,从老太太的座位上搬到了右下手的地方站着,在那里装鹌鹑,这会子后面两头在那里喋喋不休说个没完,一屋子的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
杏娘抽了抽嘴角,侧过头,不着痕迹地说道:“你们两个消停一会儿,槿霞,有话回去再说,待会儿我准你说上一天一夜。”
一天一夜!
槿霞脸一下子绿了,她正要反驳,被玉珠拉了拉袖子。
玉珠下巴朝三太太方法扬了扬,三太太那双眼睛,跟狼似的,目露凶光,瞅着她们这边。
三太太早就瞅二房几个丫鬟不顺眼了,尤其是青菱和槿霞,仗着自个儿在老太太院里头待过几天,做了几年不入流的二、三等丫鬟,到了二房六丫头这个死结巴身边,平日里看见了,脊梁骨挺得比她这个做主子还直,忒没规矩。这会儿,一个个嘴咧成这样,笑话谁呢?
“狗奴才,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能养什么样的奴才!”三太太咬牙骂道,“主子没教养,养出来的奴才也每一个好东西!”
这是把战火捅到杏娘身上去了。
魏氏“嗖”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茶盏往边上桌子上一拍,水花四溢,她扬声吼道:“周锦瑶,你骂谁没教养呢?有胆子再说一遍!”谁都知道她在一双儿女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你骂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她儿子女儿没教养!
“说就说!”眼见着对手被自己成功撩拨,点燃,引爆,三太太眼睛里露出一丝喜色,嘴巴里一刻不停地嚷道,“六丫头才生出来没多久就死了爹,打小又是个结巴,我们俞家这么多代,也没出过这样的少爷、小姐,我以前就觉得她透着股邪气。打她落水之后,也不晓得你用什么歪门邪道让她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我看着,更不对劲……”
“砰”地一声,一只青花白瓷的茶盏在三太太脚边炸开了,碎瓷片和热茶溅得到处都是。
“啊——”三太太尖叫起来,声音充斥了整个屋子,随即又四下扭头寻找凶手,“是谁?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东西,敢砸我东西?”魏氏就在她面前,不可能是她,那么……剩下的,她马上把视线锁定到了杏娘身上。
杏娘早被三太太那一声声“邪气”、“歪门邪道”、“不对劲”吓得呼吸都要停住了,耳朵里完全接收不到其他声音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怦”,整颗心就像马上要被挤出来一样。
她的脑子里浮现起了以前看见的一些古代行刑的例子,用火烧,砍头,用油锅炸……她不是真正的杏娘,她肯定会被烧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想死!她不要死!太疼了,被绑起来,放在火堆上烧,最后皮焦肉烂……
“周氏!”老太太边上的小几上,空空如也,她站起来,指着三太太的手哆嗦个不停,“今儿个你再乱嚼一句,看我不让人缝了你的嘴巴!什么邪气?六丫头喊你一声三婶母,你端着长辈的架子,就天天说道这些!今天当着我的面,你都敢在这里骂六丫头,你出了这个门,下回是不是要对别人说,我老太婆命硬,克死了儿子!啊?”
东西是老太太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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